美国银行 CEO访谈:美国经济仍然保持健康,消费者表现强劲——In Good Company系列4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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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· 埃塞俄比亚  

挪威主权基金CEO Nicolai Tangen主持了一档播客《In Good Company》,邀请其持仓的公司的CEO及各个领域有建设的专家进行访谈。

挪威主权基金是全世界最大的主权基金之一,挪威人发现海上油气资源后,将其转化为基金,投资全世界的好公司。挪威人口只有全球人口的不到0.1%,但是他们持有全世界上市公司的股份达到1.5%+。

2025年8月13日,本期嘉宾CEO of Bank of America Brian Moynihan。以下是访谈内容,由豆包翻译,问答略有删减。

今天非常荣幸邀请到布莱恩・莫伊汉(Brian Moynihan)做客 —— 他是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)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,而美国银行是全球最大的金融机构之一,我们基金持有该公司 1.5% 的股份。布莱恩已执掌美国银行 15 年,期间带领银行走出金融危机的余波,并将其转型为数字领域的领军企业。布莱恩,欢迎您的到来。

布莱恩,您执掌着全球最大的银行之一,能否谈谈当前全球局势有哪些关键变化?

目前全球不同领域的发展存在一定分化,但总体来看,当前的核心驱动力之一是美国的政策转向 —— 单从经济层面(暂不考虑地缘政治)来看,美国在四大政策领域的调整尤为显著:一是贸易关税政策,二是移民政策(虽更偏向美国国内事务),三是税收与预算政策,四是放松监管。这些调整正在美国国内逐步落地,而作为全球最大经济体和多数国家的主要贸易伙伴,美国的政策变化自然会对全球产生影响,尤其是在特朗普新政府上台后,这一系列政策调整的效应正逐步显现。

当您判断全球发展趋势时,会重点关注哪些指标?

我们会关注各类指标,但还是先从美国的视角补充说明。美国银行拥有一支优秀的研究团队,贵基金等机构也能受益于他们的研究成果 —— 我们每年在研究上的投入高达 5 亿美元。根据团队预测,今年全球经济增长率将略低于 3%,受贸易和关税政策等因素影响,增速会略有放缓。

具体到美国,我们不仅参考研究团队的结论(例如,他们预测 2025 年第四季度美国经济同比增速将为 1%,无衰退风险,美联储也不会降息),还会结合自身客户数据进行分析:我们服务着 7000 万个美国家庭,能深入了解美国消费者动态;同时作为美国最大的中小企业和中端市场贷款机构,也掌握着相关领域的核心信息 —— 这些数据能反映很多关键趋势。

从更宏观的指标来看,我会重点关注美国的 “首次申领失业金人数” 和 “持续申领失业金人数”,因为这些数据能真实反映企业的实际经营状况,比企业口头表述更具参考价值。

有没有什么 “非公开的关键指标” 是您特别关注、但其他人较少留意的?

以美国消费者为例,公开讨论中常提到 “消费者信心指数”—— 比如 4 月 2 日 “解放日” 后指数下跌,之后又回升,波动频繁。但我们从内部数据中发现,消费者的实际消费行为并未出现断裂或变化。

具体来说,美国银行的 7000 万客户今年预计将从账户中支出约 4.5 万亿美元用于消费,截至目前(已近半年),支出额已接近 2 万亿美元。2025 年上半年的支出额较 2024 年同期增长了约 4.5% 至 5%,6 月单月增速也达到 4% 至 4.5%。如此大规模的资金流入经济领域,说明美国消费者仍在积极参与消费。

再看客户的账户余额:整体保持稳定甚至有所增长,波动不大。普通消费者的余额基本稳定,高收入消费者则将部分资金转入货币市场基金等能获取利息的工具,但他们持有的现金总量实际上处于历史高位。目前美国失业率约为 4.2%,失业风险相对较低,因此消费者财务状况整体良好。

此外,我们也关注中小企业的动态……

考虑到当前的复杂环境,美国消费者表现如此强劲,您是否感到意外?

其实并不意外,尼古拉。人们往往忽略了两个关键因素:第一,美国当前 4.1% 的失业率,比 “充分就业” 水平还低 1 个百分点;第二,一段时间以来,工资增长整体上超过了通胀水平 —— 虽然通胀先上升,工资增长随后才跟上,但目前两者已基本同步。

另外,美国消费者还受益于 “能源独立”—— 这使得美国在油价波动时能保持更平衡的视角,尤其是油价下跌时,消费者可将节省的油费用于其他消费。因此,消费者表现强劲并不意外,消费者信贷状况也十分稳健。

我能理解为何有人会感到意外,因为他们看到的是调查数据 —— 那反映的是消费者 “坐在沙发上表达的感受”,但我始终认为,应该 “关注消费者的实际行为,而非他们口头表达的感受”。

为什么消费者的 “行为” 与 “感受” 会存在差异?

因为他们有收入、有工作,而且美国人本就擅长消费。这并不意味着这种趋势不会停止,只是说 —— 比如今年早些时候,所有人都认为美国消费者会被各种问题压垮;一年半以前,也有人说消费者会不堪重负,但这些情况都没有发生。消费者一直在持续消费,即便 2021 年收到经济刺激资金后,他们也没有像预期的那样 “花光这笔钱”,账户余额只是略有下降,之后又开始增长。

归根结底,美国经济目前状况尚可,只是增速在放缓。关键挑战在于如何平衡 “企业界面临的不确定性”—— 企业(尤其是中小企业)受高利率影响更快,而且它们对 “游戏规则”(如税收政策、贸易政策、特定行业的移民政策,毕竟部分行业需要外籍劳工)感到困惑。如果这些不确定性无法消除,企业可能会开始调整成本结构,而这会影响美国消费者 —— 因为他们会更担心失业问题。

不同政治立场的人群,消费支出是否存在差异?比如某一立场的人群是否对生活更乐观、消费更多?

从我们的消费数据中很难判断这一点,因为我们没有客户的政治立场信息。但从更广泛的调查(如密歇根大学消费者调查)来看,不同政党支持者对 “未来通胀走势”“经济前景” 的看法确实存在分歧。不过,美国社会的政治立场大致呈 50:50 分布,这种分歧会相互抵消,最终整体数据会趋于平均。我认为有些人过分强调这种差异,其实是为了达成某种政治目的。

但我始终认为,无论是判断消费者是否会偿还信贷(关键看实际还款行为,而非口头承诺),还是判断他们是否会消费(关键看实际支出,而非口头表述),都应关注 “实际行动”。目前来看,消费者确实在调整消费结构,但整体状况依然良好。

不过,中小企业的情况有所不同 —— 美联储的利率政策对它们的压力很大,现在已有更多报道关注这一点,但人们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:大型企业可以通过市场融资,不受利率影响,甚至能利用平坦的收益率曲线获取长期资金;而对于年营收 5000 万、1 亿或 2 亿美元的中小企业,它们主要依赖信贷额度融资,而基准利率从 25 个基点、50 个基点升至 5%,如今虽降至 4% 左右,但这一变化导致它们的融资成本大幅上升,进而放缓了决策速度。

你会发现,中小企业对信贷额度的使用规模仍未恢复到疫情前水平 —— 即便经济增速尚可、需求机会存在,它们也不愿购买新设备、不愿做出调整。我们在与美国政府沟通时也提到,必须解决这些不确定性,让中小企业更有信心;同时,随着美联储降息,它们的信心也会有所回升。

您认为企业客户最关心的是 “利率水平”,还是其他类型的不确定性?

过去一年我们对中小企业客户的调查显示,不同阶段的关注点有所不同:最初,企业最关注 “利率和通胀”,因为这两个问题最为紧迫;但随后,关注点又回到了 “劳动力” 上 —— 其实在几年前美国 “大辞职潮” 期间,劳动力问题就已存在。

企业现在反映的核心问题是 “找不到足够能胜任工作的员工”,而通胀的影响又加剧了这一困境。比如在建筑及相关行业(如水泥公司、物流公司、建筑施工企业),移民政策导致潜在劳工无法进入市场;在酒店、休闲、农业等行业,同样面临劳工短缺。

美国政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,表示 “必须解决劳工问题,确保企业能获得所需员工以实现发展”—— 尤其是农业、旅游、娱乐等行业。对这些企业而言,真正的影响并非 “当前活动减少”,而是 “对未来活动的担忧” 导致劳工不愿入职。因此,企业的关注点从 “通胀和利率” 转向了 “再次面临劳工短缺”,以及 “能否解决劳工问题”。可以说,各种不确定性都在困扰着它们,但上述话题的不确定性对它们尤为关键。

供应链中断是否也是客户关注的主要话题?

是的,而且我更倾向于将其与关税问题结合来看。归根结底,疫情期间我们都认识到一个问题:全球供应链变得极其低效,更关键的是 “缺乏韧性”。

因此,随着关税政策的实施,企业开始思考:“如果要将商品销往美国,是否应该将供应链转移到与美国贸易关系更友好的地区?” 短期内,企业面临的现实问题是:如果从不同国家采购同一种商品,在 A 国需缴纳 10%-15% 的关税,在 B 国则需缴纳 30%-40% 的关税,而最终要供应给同一家商店销售 —— 那么除非企业愿意自行承担关税成本,否则必然会选择采购关税更低的商品。

以 “解放日” 事件为例,当时市场因关税担忧大幅下跌,但随着企业意识到 “可以通过达成协议减轻关税整体影响”,市场情绪才有所缓和。目前企业在供应链方面主要考虑两点:一是 “关税架构、贸易架构及非关税壁垒架构” 如何;二是 “供应链韧性”—— 即如果某个特定地区出现问题,供应链是否会受到影响。

疫情期间我们就吸取了教训:无论是口罩、特定医疗设备、药品配方,还是高科技产品、船舶、芯片,即便是基础物资,也可能因某个地区陷入危机而无法获取 —— 这就是缺乏韧性的表现。很多供应链管理者当时都意识到:“竟然会出现有钱也买不到物资的情况?” 他们随即要求 “解决这一问题”,而这也意味着越南、墨西哥等国家会因供应链分散化而受益。

我们换个话题:现在很多银行都在关闭分支机构,但您似乎仍非常重视实体网点,美国银行目前仍有近 4000 家分支机构。为什么您对网点的看法与其他很多银行不同?

我们信奉 “高接触 + 高科技” 的理念,始终以客户需求为导向 —— 客户的行为表明,他们希望拥有多样化的服务渠道。无论是电话、网点、手机银行还是网上银行,客户都希望能通过自己偏好的方式与银行互动。

从历史数据来看,我们的网点数量确实从 6000 家减少到了如今的 3700-3800 家,但我们在新城市增设了网点;同时,消费金融业务的员工数量从 10 万人减少到了约 6 万人 —— 这一大幅缩减得益于数字化转型和客户行为的变化。但即便如此,在未来 24 小时内,仍会有 35 万 - 50 万人走进我们的分支机构。

这些到店客户主要是老年人吗?

大家普遍认为 “到店客户以老年人为主”,但事实并非如此,各类人群都有:有想开设账户的创业者,有寻求投资建议的客户。真正的变化在于 “常规业务的迁移”——30 年前,网点的定位是 “消除业务 variability,实现机械化运作,高度流程化”,这在当时提升了效率;但后来我们意识到,很多常规交易(如支票存款)客户完全可以自行完成,无论是通过手机还是 ATM 机。

于是,我们将大量常规业务转移到了线上,而网点则聚焦于 “更复杂的需求”—— 这也是如今 6 万名网点员工的核心价值所在:他们的 “关系维护能力” 是 30 年前的两倍。比如客户可能会面临 “母亲去世后如何处理授权委托书以管理账户”“需要申请抵押贷款”“刚拿到第一笔奖金,想了解如何投资” 等问题。

我们在网点配备了 2500 名 “金融顾问(FAS)”,能帮助客户从基础理财开始规划。因此,网点的定位已转变为 “以关系维护为核心”,客户到访时间也更具计划性,不再是为了办理常规交易。而且这一转变适用于所有年龄段的客户 —— 无论是 60 岁还是 30 岁,当面临 “处理亲人账户” 这样的问题时,需求本质上是相同的,不存在明显的年龄差异。

布莱恩,您在银行监管问题上一直直言不讳,我们欣赏这种敢于表达真实观点的态度。那么您如何看待当前的银行监管环境?

当前的监管环境属于典型的 “政策钟摆摆过了头”,而且部分监管规则之间存在矛盾,难以协调。回顾金融危机后的监管改革:美国出台了《多德 - 弗兰克法案》,全球推进《巴塞尔协议 III》实施,这些举措的初衷是 “弥补金融危机暴露出的监管漏洞”。

人们往往会忘记,金融危机中造成系统性压力的企业,很多并不在银行体系内,也不受监管。因此,改革的第一步是 “将这些企业纳入监管范围”,随后聚焦于 “资本充足率、流动性、业务范围限制”—— 比如限制银行参与私募股权等自营业务,更多聚焦于 “支持客户(如贵基金)开展投资”,避免与私募股权公司竞争。之后,监管又延伸到 “模型构建” 等技术层面。

但在美国,监管规则的不断变化带来了问题:金融危机后初期,人们认为 7%-8% 的银行资本充足率就足够(较危机前已提升 25%-30%);而现在,充足率要求已升至 10%-11%,但实际上,同期银行业的整体风险水平反而有所下降。

那么在所有监管措施中,您认为哪些领域存在 “过度监管” 的问题?

首先,2018-2019 年时,银行业的资本充足率已处于合理水平,但之后又提升了 25%,现在仍被认为 “充足”—— 因此,当务之急是 “稳定资本规则”。其次,美国需公平实施《巴塞尔协议 III》,因为目前美国采用的标准与其他国家不同。第三,要废除部分重叠的流动性规则(比如补充杠杆率调整就体现了这一点)。第四,需明确银行在 “现代商业领域”(如网络安全、稳定币)的参与权限,此前这一领域的规则一直不清晰。

此外,还应 “加快银行并购审批速度”—— 美国目前有 4000 家银行,行业必然会发生整合,但监管不应以 “与并购无关的目的” 过度限制整合。最后,消费者监管领域也存在问题:当前监管过于侧重 “处罚和罚款”,超出了消费者的实际需求,偏离了 “消费者选择权” 的核心 —— 不过这一趋势已开始扭转,人们期待本届政府能让监管回归平衡。

有没有您认为 “监管不足” 的领域?比如私人信贷、非传统信贷提供者等。

尼古拉,近年来监管的核心原则有所缺失:全球各国的银行监管机构往往只关注 “银行体系内部”,试图通过监管银行来间接管控 “体系外机构”,而非秉持 “无论机构类型如何,只要从事放贷或吸收存款业务,就应被视为银行并接受同等监管” 的原则 —— 无论是稳定币发行方、私人资本放贷机构,还是抵押贷款机构,都应如此。

美国消费者金融保护局(CFPB)的初衷是 “按业务类型(而非机构牌照)扩大监管范围”—— 比如 “发放抵押贷款” 这一业务,无论机构是银行还是非银行,都应遵循相同规则,这一方向本是正确的,但遗憾的是,后续执行中出现了混乱,偏离了核心使命。

而在商业信贷领域,这种 “按业务类型监管” 的原则并未落实:市场上有很多新进入者,它们与银行从事类似业务,却不受同等监管。这会导致 “监管套利”—— 比如,如果银行对某企业的放贷杠杆上限为 X,而其他机构可在体系外以更高杠杆放贷,即便信贷质量相同,也会造成不公平竞争。

我们并非质疑其他机构的做法,而是认为 “监管不应存在漏洞”。《多德 - 弗兰克法案》及全球其他监管改革的初衷,是将更多机构纳入银行监管体系(如由欧洲央行等机构监管),但如今这些机构又开始 “脱离监管体系”,这是当前监管面临的关键问题。

美国银行在全球多个国家开展业务,除美国外,哪些国家的市场让您最感兴趣?

首先,中东地区的内生发展态势值得关注。过去,银行的业务模式多是 “吸引客户资金并进行管理”,但现在中东市场的银行业面临着全新的机遇。美国银行在迪拜已运营 60 年,并非新进入者,但沙特阿拉伯、阿联酋等国当前的企业发展和繁荣态势,为我们提供了极具吸引力的业务机会。

亚洲市场始终充满潜力,尽管热度有起有伏。我们在澳大利亚拥有强大的业务体系,增长态势良好;在日本的业务也受益于 “新的股东纪律”,这对投行业务能力的提升是利好。

欧洲市场方面,我们认为有很大的市场份额提升空间 —— 尽管欧洲经济增速仅为 1%,但凭借我们在企业投行业务、市场业务等领域的产品、服务和能力,在英国及其他欧洲国家仍有广阔的增长空间。

实际上,美国银行的国际业务已发生显著变化:很多人因 “美国银行” 的名称而认为我们专注于美国市场,但 15 年前,我们的国际贷款余额约为 200 亿美元,如今已增至 1300 亿 - 1500 亿美元。这一增长使我们能够服务全球跨国客户,帮助他们应对不同经济体的挑战。

印度也是一个极具潜力的市场 —— 我们在当地已运营 60 余年,长期持续投资,而银行业当前分散的市场份额,也为我们提供了更多机遇。

您提到 “美国银行” 这个名称,这可能是个敏感问题:如今在世界部分地区,对美国的看法发生了一些变化。您认为 “美国银行” 这个品牌名称仍然具有优势吗?

是的,这是一个很棒的品牌,我们对此做过大量调研。当然,在一个 “人们常对美国表达立场” 的世界里,“美国银行” 的名称确实会带来一些联想 —— 比如有人会将我们与美联储混淆,因为在某些国家,“X 国银行” 指的是央行,但我们并非央行。有时会有人给我写信,误以为我能制定利率,这确实有些有趣。

但总体而言,这是一个强大的品牌和业务体系。在美国国内,我们的财富管理业务使用 “美林(Merrill)” 品牌,因为它更具辨识度;在海外市场,除了 “开展证券业务需采用其他名称(如‘美国银行美林’)” 的法律限制外,我们基本以 “美国银行” 运营。

美国银行的历史可追溯至华盛顿总统时期,其前身机构是美国最古老的银行之一。因此,这个品牌承载着悠久的历史,整体而言是一段成功的旅程。

我们来谈谈技术:人工智能(AI)将如何改变银行业?

AI 对银行业的变革已经开始,主要体现在几个不同维度,且目前才刚刚进入深入应用阶段:

第一,AI 能实现 “人机交互的优化”—— 并非用机器完全替代人类,而是提升交互效率。第二,AI 可辅助 “文本分析”—— 即整合海量信息,提炼核心内容,供人们更好地利用。第三,AI 能优化 “测试与核查流程”—— 我们每天需提交数百万份报告,AI 不仅能辅助报告撰写,更重要的是能 “测试报告准确性”,并提出改进方案。此外,在计算机编程领域,AI 的应用也已落地 —— 我们已有 1.8 万名程序员在工作中使用 AI 工具。

我举一个具体例子:我们推出的虚拟助手 “埃里卡(Erica)”,这是美国银行消费者可使用的智能服务工具。如今很多人谈论 “智能代理(Agent Bots)”,但我们早在 10-12 年前就开始研发相关技术 —— 当时我们发现,传统搜索技术无法满足金融服务需求,因此开发了新的自然语言处理预测模型(如今被称为 “小型语言模型”,但当时还没有这一概念)。我们基于自身数据训练该模型,使其能回答客户问题。

目前,每季度有 2000 万美国银行客户使用 “埃里卡”,交互次数约 2 亿次 —— 这些交互若没有 AI,原本需要通过电话、短信、邮件或到店办理。尽管 “埃里卡” 仍有改进空间,但它已证明了 AI 的价值。

美国银行每年的消费者交互量达 500 亿次,数字化程度本就很高,而 AI 将进一步提升数字化水平,这与我们此前使用的机器学习等模型有本质区别。“埃里卡” 就是 AI 改变银行业的一个重要例证。

与其他银行相比,美国银行在 AI 和技术应用方面处于什么水平?

这就涉及 “企业宣称的举措” 与 “实际落地成果” 的差异。我们的 “埃里卡” 已投入实际使用,而其他银行类似的产品大多仍处于起步阶段;在编程领域,我们已有 1.8 万名员工实际应用 AI,而其他银行更多还在 “谈论计划”。

美国银行是一家 “技术应用型企业”,技术投入规模庞大 —— 我们每年在 “新技术研发与应用”(如新代码开发)上的支出约为 45 亿美元,且持续投入;同时,我们是美国各类技术(包括 AI 应用)专利的主要持有者之一。因此,我们认为自身处于 “行业领先水平”。

但我们不会 “为了宣传而宣布未落地的项目”—— 我们的原则是 “项目落地运营后再对外公布,并在全体系内推广”。以编程领域为例,很多企业宣称 “将 AI 应用于编程”,而我们的做法是 “先让员工实际使用”:一个项目从启动到完成需 21 个步骤,其中 5-6 个步骤可通过 AI 优化,目前 1.8 万名员工已在使用 AI,这 5 个步骤的效率提升了约 30%,整体项目效率提升约 10%。

在客户交互方面,没有任何银行拥有 “埃里卡” 这样规模和体量的 AI 工具;在自动化承销等领域,我们的技术也处于领先。但关键在于 “持续将 AI 应用于新领域”—— 比如投行团队已开始用 AI 辅助制作推介材料(尽管仍需人工审核确保准确性,但已显著提升效率);市场业务的客户交互,则基于我们的研究数据,通过 AI 整合后更全面地传递给客户,每天由专门团队推送。我们始终专注于 “AI 的实际应用”。

当您和其他银行都全面落地 AI 应用,甚至出现 “类人机器人协助处理基础业务” 时,10-15 年后的社会会是什么样子?这是一个重大问题,但您可以结合经验谈谈看法。

我有幸执掌美国银行 16 年,期间推动了大量变革:2010 年,银行员工人数为 28.5 万人,如今降至 21.2 万人;但与此同时,客户数量增加,交互量激增,贷款规模扩大,存款规模接近原来的 3 倍,消费交易、交易指令等各类业务量都大幅增长 —— 银行规模显著扩大,但员工数量减少了 30%,这一切都源于技术应用。

技术变革带来的机遇是 “开拓此前无法触及的领域”。我们曾做过一项分析:以 “薪酬水平” 和 “AI 适用性” 为坐标轴,标记不同岗位的员工数量,目标是 “聚焦薪酬高、员工数量多且 AI 适用性强的岗位”—— 这与 15 年前的自动化改革(主要针对流程类岗位)有本质区别。如今,银行仅有 2.5 万 - 3 万名流程类员工(占总员工数的 10% 左右),工作重心已转向 “风险、财务、人力资源” 等领域 —— 比如人力资源团队已用 AI 处理简历筛选等工作,这就是新时代技术变革的差异。

至于社会影响,我可以从 “乐观” 和 “悲观” 两方面分析:1960 年代,美国就业人数为 8000 万,当时计算机和技术开始兴起,人们担心 “就业岗位会流向日本(当时中国尚未崛起)”,认为美国会面临就业过剩。但如今,美国就业人数已达 1.6 亿 —— 这说明,随着 1960 年代末至今的技术持续应用,美国的就业岗位反而翻了一番。

因此,简单来说,世界会以自身的方式适应技术变革。人们有担忧是正常的,但以贵基金这样的 “智力密集型企业” 为例,AI 会提升员工效率,长期来看可能会减少总员工数量,但 “完全无需人力” 的情况还很遥远,或许只是人们的想象。

布莱恩,您在 2010 年金融危机后出任美国银行 CEO,在您的任期内,做出的最艰难决策是什么?

最艰难的决策都与 “如何应对金融危机余波” 以及 “坚决解决遗留问题” 相关。比如有一个季度,我们一次性解决了多起诉讼,包括一起 200 亿美元的诉讼 —— 这些决策不仅涉及财务层面,更艰难的是 “对抵押贷款业务战略方向的彻底调整及其对员工的影响”。

危机前,美国银行的抵押贷款业务市场份额达 20%(每 5 笔抵押贷款中就有 1 笔来自我们),但我们不得不将份额降至 5%,因为当时的业务模式并非 “直接服务消费者”。这一调整非常艰难,因为它影响了员工的生活,也要求我们重塑整个企业的核心能力。

所有艰难决策的核心都是 “人”—— 改变人们的生活轨迹。因此,我们在员工数量管理上一直非常谨慎,努力避免裁员,过去 10-15 年做得还算不错。但在危机初期,我们不得不进行一些裁员 —— 对我而言,最艰难的时刻是 “面对一位优秀的员工,告诉他‘我们不再需要你了’”。

这也是为什么在讨论 AI 时,我们会如此谨慎地管理员工数量 —— 努力避免 “过度招聘后又不得不裁员” 的情况。

这类裁员通知是您亲自告知员工,还是委托他人传达?

我始终认为,“如果我不愿亲自处理自己团队的人员调整,就不会启动裁员流程”。颇具讽刺意味的是,金融危机后的第一次裁员中,我自己的岗位也被列入了裁撤名单 —— 当时我负责整合工作,我意识到 “必须裁撤自己的岗位”,差点离开公司,后来公司给了我另一个职位,我才留了下来。

我坚信 “裁员必须从高层开始,而非自下而上”。同时,管理层必须谨慎控制人员规模,避免扰乱大多数员工的工作 —— 我有 25-30 年的并购整合经验,在 “通过并购实现增长” 的阶段,成本削减是持续的工作;但在 “有机增长” 阶段,必须更加谨慎,因为员工不会预期 “有机增长的公司会大规模裁员”,因此需要通过 “绩效管理制度” 等方式进行调整。

因此,我曾亲自参与裁员通知,也要求我的直接下属在必要时亲自处理 —— 我们管理公司的核心目标之一,就是 “避免再次陷入需要大规模裁员的境地”。

您提到了并购,很多银行都已转向财富管理、金融科技领域,通过收购拓展业务,但美国银行始终保持稳健的发展节奏,为何会这样选择?

首先,美国有一项法律限制:如果银行的存款规模超过美国总存款的 10%,就不得收购其他银行(并非刑事犯罪,但确实违法),除非目标银行破产。

当然,除了银行,还有很多其他类型的企业可以收购,比如财富管理公司。但问题在于,很多财富管理公司也持有存款,因此我们在这方面必须谨慎。

更重要的是,美国银行本身具有强大的 “有机增长能力”—— 我们在各业务领域的最高市场份额仅为 10%-14%,仍有很大增长空间;同时,我们的品牌、员工和产品能力,足以支撑有机增长。

比如在资产管理领域,我们选择 “退出”,因为我们认为 “作为最大的分销平台,无需亲自生产产品”—— 我们的财富管理资产规模达 4.5 万亿美元,通过与优秀的资产管理公司合作,将产品推荐给投资者即可,无需自行开发产品。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放弃了财富管理业务,实际上,我们的财富管理业务是行业最大的业务之一。

在支付领域,我们会通过收购补充能力 —— 比如收购医疗支付领域的公司,未来也会继续这样做;我们还参与组建了一些企业,比如电子支付平台 Zel(其前身由行业联合发起),未来也会继续这类合作。

因此,我们的战略是 “以有机增长为主,聚焦核心业务”—— 如果在某个领域(如 401k 退休计划业务)发现机遇,我们会投入 1 亿 - 2 亿美元直接推动业务发展,而非收购(即便能找到收购标的,整合成本和时间也更高)。凭借 650-700 亿美元的费用基础,我们完全有能力通过销售团队直接推动业务增长。我们从经验中认识到 “只要愿意投入,有机增长的速度可以很快”。

您如何描述美国银行的企业文化?

我认为企业文化体现在我们的核心问题中:“您希望拥有实现什么目标的能力?”(What would you like the power to do?)。我们的文化核心是 “服务客户,帮助他们实现财务目标”,同时服务所有利益相关方 —— 帮助客户达成目标,帮助员工相互支持、实现个人目标,帮助股东获取回报,同时助力社区发展(因为社区是经济的核心基础,也是我们业务的根基,必须确保社区的强大和韧性)。

您认为 “银行都是一样的” 吗?比如美国银行的企业文化与其他银行有显著差异,还是说 “银行家本质上都一样”?

我认为银行的产品和服务具有一定的 “商品属性”,但 “服务交付方式” 存在显著差异 —— 比如 “直接服务客户,不通过间接渠道” 的理念,就是我们与其他银行的区别之一。此外,我们的品牌、能力、人才、全球化布局和全国性网络,都是独特的优势。

全球范围内,能像我们这样为企业和投资者提供全方位服务的银行寥寥无几。比如 “支票账户” 本身可能大同小异,但 “以客户为中心、整合奖励机制的交付方式”,体现的是理念差异;而客户、员工对 “帮助客户、提升品牌价值” 的认同度,在所有业务中的满意度持续上升 —— 这种 “客户聚焦” 的理念,我认为是独特的。

假设我是一位 52 岁的客户,在贵行有一个支票账户,如何能感受到美国银行与其他银行的不同?

我给您讲一个真实的故事:我曾在一次活动中坐在一位陌生人旁边,她告诉我:“我们家三代人(父亲、我、儿子)都去美国银行办理业务,工作人员的服务非常出色。我的父亲曾是军队将领,离开网点时说‘他们的团队管理得像一支优秀的部队’—— 意思是执行力极强。”

我们希望的就是 “这种优质体验能反复出现”。而且,我的邮箱是公开的 —— 如果客户没有获得这样的体验,觉得不满意,可以直接给我发邮件,也可以联系公司高层其他同事。我们会关注每一个 “意外问题”,分析原因并重新设计流程 —— 这是管理这家大型企业的关键:不忽视任何细节。

而情感层面,我们希望客户能 “主动分享体验”—— 就像这位客户,她并不认识我,只是在无关银行业务的场合偶然坐在我旁边,却主动讲述了她的经历。

打造高绩效文化的关键是什么?

归根结底,要做到三点:吸引优秀人才,培养他们,并且让他们相信 “公司会为他们着想”。

员工会因此更愿意寻求发展、接受建议、持续学习,不仅能做好日常工作(如储蓄、保护家人、保持健康),还能相信 “公司会帮助他们实现仅凭个人无法达成的目标”。

在招聘 “技术或网络安全领域顶尖人才” 时,很多候选人选择加入我们,不仅因为 “能做有意义的事”,还因为 “我们会以正确的方式做事”。因此,吸引并留住优秀人才,让他们茁壮成长,是打造高绩效文化的核心。

我们刚刚完成了员工调查,结果显示满意度较去年又提升了几个百分点 ——18 万名员工参与了调查,涵盖 48 个问题。我做这项调查已有 30 年,能从细节中看到趋势:我们希望员工能说 “我相信我的经理会帮助我成长”“我在这家公司能实现任何目标”“我能抓住机遇”—— 只有这样,文化才能持续发展,才能吸引、留住最优秀的人才。

您个人通常会从哪些渠道寻求建议?

我的做法与我之前建议的一致:广泛阅读,包括不同立场的资料;关注其他企业和 CEO 的做法,包括历史上的案例。我不会只问某一个人 “你怎么看”,而是会研究 “不同人如何思考这些问题”。

我很幸运,职业生涯中有很多优秀的导师。但每次参加会议,我都会思考 “同行如何分析我可能忽略的问题”“其他企业在关注什么”,同时倾听客户的声音。

关键在于 “保持学习的状态”—— 作为 CEO,或者说作为现代社会的任何人,都需要警惕 “信息茧房”:信息会被算法筛选,你需要主动打破这种筛选,寻求不同视角。

尤其作为行业领先企业,更要 “跳出行业看问题”。比如思考品牌时,不仅要关注金融服务领域,还要研究 “史上最成功的品牌是什么,为什么成功,又为何犯错”—— 比如参考吉姆・柯林斯(Jim Collins)等优秀商业作家的著作,从《基业长青》《从优秀到卓越》《再造卓越》等书中汲取经验,不断总结规律。

您会研究哪些 “史上最成功的品牌”?

我们会研究所有 “通过有机增长长期提升市场份额” 的大型消费品牌和机构品牌,分析它们的成功逻辑。出于公平考虑,我不具体点名,但这些品牌都是大家熟知的。

不过,关键不是 “照搬其他品牌的做法”,而是 “提炼它们的核心原则”—— 比如 “它们做决策的依据是什么”。

您认为企业失败的主要原因有哪些,会如何避免?

我认为失败主要源于三点:A. 自满;B. 陷入官僚主义,阻碍发展(大型企业尤其容易出现);C. 无法把握趋势(要么过于超前,要么落后)。

以 AI 为例,我们必须利用 AI 推动业务,但如果 “过于超前”,可能会以 “押注整个公司” 的方式冒险,这是不可取的。这些都是失败的根源 —— 要么跟不上趋势,要么过于激进,要么品牌老化,要么自认为做得很好却不愿反思。

因此,CEO(或任何管理者)既要保持乐观,也要时刻反思 “我们哪里做得不好”“如何改进”,并将反思转化为实际行动和流程 —— 这并不容易。

您如何保持 “持续学习的状态”?

我每天早起,通过多种渠道吸收信息:阅读多家报纸、不同新闻来源、各类研究报告,同时保持倾听,不断学习。

不过,我有一个担忧:现在的信息推送机制(如新闻 feed、算法)会缩小人们的视野,而非拓宽 —— 这不仅限于年轻人,而是所有人都面临的问题。

我推荐一本布莱恩・格雷泽(Brian Grazer,著名电影制片人、编剧)写的书,叫《好奇之心》(A Curious Mind)。我常给年轻人推荐这本书,因为它讲述了格雷泽的职业生涯,故事有趣,而且他本人非常优秀。他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源于 “不断提问、持续学习”。我 10 年前读到这本书,至今仍认为它能提醒人们:“持续学习能让你成为更强大的人,一旦停止学习,就会被淘汰。”

因此,我会从多渠道获取信息,关键是 “保持视野开阔”,避免被现代信息推送机制局限。

这是一个很好的收尾 —— 通常我们会以 “给年轻人的建议” 结束,而您已经分享了核心:阅读《好奇之心》,像您一样保持持续学习的状态。您取得的成就令人印象深刻,非常感谢您今天的分享。

谢谢,也感谢您的付出,希望您和观众都能有所收获,期待未来再次交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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